但是只有那个孩子,震撼了花未名的灵魂。那双纯净湛然的紫眸在绝境之中迸发出的桀骜霸烈,深深地印刻在了花未名的内心深处。
一个孩子,令天下英雄汗颜,令四海九洲震动。
或许秦人凤做梦都想不到,当年的那个孩子,不仅没有死在大荒之中,反而已经成长为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只是·······
花未名看了一眼黄泉生死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该用这种方法救我的。黄泉生死棺内封印着无数死者的怨念,这些怨念会成为心魔,影响你的道心。”
夜凉如水,微风轻轻吹动少年温柔的发丝。
君品玉轻声笑道:
“当年风萧易先生燃烧生命施展传送法阵,将我传送至大荒深处。这十二年来,我像疯狗一样在大荒深处厮杀。魔族也好、妖族也罢、人族兽族仙人神裔······我踏着尸山血海一路走来,才在大荒深处立住了脚跟,身上背负的怨念恶意早已数不清楚,便是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是不易。”
花未名望着眼前的少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疼。如果当年君品玉没有选择刺杀秦人凤,以他的天赋,怕是早就名动九洲,被那些门阀世家、名门大派当作宝贝捧在手心里,倾注所有资源,悉心培养调教。这茫茫大荒,一直被视为人族的生命禁区。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其中的艰难困苦,寻常人连想都不要想。
“君品玉,你可曾后悔过?”
花未名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如果你不曾刺杀秦人凤,只怕现在已经和纳兰般若、百里绝世这些人齐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君品玉闻言先是一怔,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清朗豪放:
“我的字典里,从未有过后悔二字。且不说人生不能重来,便是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依然会选择杀死秦人凤。”
“就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花未名很是不解:“我去刺杀秦人凤,是因为秦人凤杀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你呢?岳壮飞死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出生。等到你出生的时候,岳家护国军都被清算得干干净净。”
君品玉歪着脑袋想了想,调皮地说道:“如果硬要找个理由,那我只能说,为了正义。”
正义?
花未名哑口无言。
和君品玉不同,她身为百花谷的谷主、青衣社的老板、昭明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背靠着翡冷翠这座大靠山,在大秦帝国是真正的大人物。她自然知道,所谓的正义,听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不过是上位者自我粉饰的借口罢了。秦人凤恶贯满盈,杀忠良、贪钱财、乱朝纲,就因为权倾天下,四海九洲之内,便有着无数的“孝子贤孙”为其著书立传、歌功颂德。说什么“少年不识秦人凤,老大才知真宰相”;有说什么“秦相不死、明阳不亡”········在这些人的笔下,对外签署了三十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在内的万里疆土、向阴月皇朝称臣纳贡割地赔款;对内大肆残害、暗杀忠良,血腥屠杀岳家护国军家眷的儿丞相秦人凤,摇身一变,成为了忍辱负重、曲线救国的大功臣。
秦人凤被洗得越白,岳壮飞就被抹得越黑。当年那个北伐八万里、七过家门而不入的武穆神将,只因为曾经放生过两个魔族的婴儿、在魔族境内坚持“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而被大肆抨击,过往的一切功名尽数抹杀,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今的四海九洲,若问那些蒙童学生,谁是终结了明海之乱的大英雄,十有八九会说是秦相,剩下的一二人,则会说是皇帝陛下。
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年,历史便被扭曲篡改至此!
花未名的心,感到无比的悲凉。
什么是正义?
胜利者才是正义。
岳壮飞死了,所以成了遗臭万年的罪人;
秦人凤活了,理所应当成为了九洲的英雄。
花未名担心,倘若秦人凤再掌权一百年,便是连魔族是人族祖先、人族魔族同宗同源这种荒诞的混账话都有人信服。真到了那一天,守护了大秦帝国整整一万年的万里长城,只怕会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花未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祠堂的灵位之上。只见密密麻麻的灵牌上,记载着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左边雪白的墙壁上,提着一首岳王爷留下的诗词: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每一个字,端凝沉雄、苍遒有力。一笔一划间,透着饱满的杀意和无言的悲壮。
花未名没想到,居然能够在这偏僻的蛮荒深处,再度看到这首被四海九洲列为禁诗的《满江红》。
她想哭,只可惜如今肉身已死,全靠着黄泉生死棺才能延续生机。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个活死人,想哭也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