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娥皇向来被诩为金陵城中最会打扮的大户小姐。今日衬着这满园的萧瑟之意,特意穿着一身深色的长裙,袖口上却绣着几朵蓝色的牡丹,扬州府的匠人还用银丝线在这胸前勾出了几片祥云,身子只需轻轻转动,这锦缎彩云裹胸,瞬间就变得立体起来,好一个呼之欲出,简直勾人魂魄!
此时周娥皇嘴上默不作声,也禀着一副高冷清幽的神情。接过帛书后,只读得开头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后,双颊瞬间泛起了晕红,一双星眼如波,不禁咬起了朱唇轻声道:“这个登徒子......”
“阿嚏!”正在自家前院检视亲兵的李源,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惹得罗二虎在一旁嬉笑道:“大哥,照你之前说的,莫不是有人骂你了?”
李源一边绑好夹腿,一边瞪了这黑厮一眼道:“胡说,我只打了一下,倒是有人想我了!”
话正说着,许匡衡正领着一位身躯凛凛的中年男子走来。定睛一瞧,这男子虽穿得一身唐国服饰,但这相貌却与常人大不相同,光这白皙的肤色以及高耸的鼻梁,外人看得疑惑,但李源却心知肚明。
男子谦恭地单手抚在胸前,弯下腰沉声说道:“在下乌木特勤,拜见李虞候!”
李源满脸欣喜地上前搀起:“回鹘勇士终于来了!快别多礼!”
罗二虎早就听得发懵,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这番邦男子是何人?你们在说什么?”
见李源已经亲昵地拉着那个名叫乌木特勤的“番邦男子”攀谈起来,罗二虎只得把目光投向正微笑不语的许匡衡:“俺大哥怎地如此高兴?许先生,可否与俺说道说道?”
许匡衡只是轻轻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表情。
此时乌木特勤正认真地听着李源热切的话语,眼中时不时闪出异样的神采。当他半月之前,在常州府被几十名身披甲胄的唐军士兵“请”出家门时,心里是极为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毕竟这里到底是汉人疆土。最终只得告别了妻小,依照那些士兵的吩咐,疑惑地收拾好自己家传的兵器,跟着车马上路。
而更让他疑惑地是,与他一路同车而行的,还有一位看似文弱却谈吐不凡的许先生,三言两语交谈之下,只说是奉了李虞候的军令寻访而来,请他到金陵一叙,此外再无多言。乌木特勤见此人带着善意,又碍于落在了一群陌生军士的“护卫”中,只能乖乖顺从。
但今日终于见到了这位李虞候后,又颠覆了乌木特勤的设想,这位李虞候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蛮狠无礼的武人,不仅年纪轻轻,而且生得英俊高大,加上他对自己始终彬彬有礼,甚至出乎意料地讲述起了关于自己那遥远又陌生的家乡。
“......昔年安史之乱,玄宗皇帝西狩,幸得你们回鹘勇士援手,骑兵奔袭两千多里直趋河北,最终一举平灭残余叛军,史朝义枭首,我大唐才终得重见曙光!回鹘与我大唐本是手足,如今天下,战乱四起,诸国林立,而我陛下素有恢复中原、一统天下之宏愿。我既受陛下大恩,不敢苟全惜命于安乐,故而此番将乌木首领冒昧请来,还望你相助于我!若他日中原鼎定,我必向陛下请命,助尔等攻伐契丹,恢复祖上荣光......”
乌木特勤此时已是听得泪眼盈眶!
百年前回鹘乌介可汗贸然起兵却被唐武宗打败之后,回鹘自此分崩离析,部分族人逃到西域建国续命,部分族人则留在草原之后被崛起的室韦契丹蚕食殆尽,剩下的部分族人则被迫南迁。南迁的回鹘人光是被唐军俘获的便有二十七部,三十万人之多,其中便有他的部族。而后除去一些死于战乱的族人之外,大部分都被唐武宗迁徙到陌生的江淮地区。
这是一段回鹘人不愿提起却深刻在骨子里的,血与泪的历史。
百年过去,这些外域之人早已在南方扎根生养,穿起了汉服,说起了汉话,除了不与汉人通婚,长相迥异之外,与大多数汉人其实没什么两样。而这几十年来,这些回鹘人又亲身经历了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虽然仍世代操练武艺,但所谓的复国念头,早已泯灭在心头了。
而今日李源的这番话,瞬间唤醒了乌木特勤骨子里属于回鹘人的草原血性。
不知为何,当李源娓娓道来那些往事的时候,他对这位侃侃而谈的少年武将便逐渐有了亲近之感,到李源说出这番“唐国回鹘是一家”的话语,又言及讨伐契丹、回归故土时,双眼简直快冒出火光,直呼遇到了难得的知己,已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乌木特勤一脸坚毅地高声道:“李虞候,今日起,如虞候不弃,我乌木特勤便任凭虞候驱使,我的部族也甘愿为虞候效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如此反应正如李源所料,这位回鹘首领到底还是耿直性子,要说服他并不困难,除了真诚,便是两个字——家乡。
李源紧紧地拉着乌木特勤的双手,兴奋地朝众人说道:“诸位,今日起,乌木特勤便是我们的兄弟!此后我会让他教习武艺,本虞候也不例外!你等需勤勉学之,将来随本虞候建功立业!”
许匡衡、罗二虎及一众亲兵连忙拱手齐声:“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