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仿佛一条绵长的丝绸,从金陵城东的长乐桥,静静地淌至城南的镇淮桥,一年四季,为这座国都滋润着萋萋芳草,也催开了簇簇生机。如果将金陵比作一位妙龄少女,秦淮河就是这位少女腰肢间飘浮的彩带;如果将金陵比作一个伟岸男子,那么秦淮河就是这个男子身躯内最粗壮的血管。这条恬静蜿蜒的河流,早已成了金陵人心中的脉络。
秦淮河沿岸极具风情的酒肆茶馆很多,离诸司衙门及国子监等官衙很近,因而不少吃皇粮的人经常出没于此处,不论是穿着官服还是披着甲胄,周围的老百姓早就司空见惯。此处的店小二,甚至自感高人一等,只因他们往往能见到不少大官贵人。城中若有什么奇闻轶事,几乎最早都出自于他们的口中。
而尽享秦淮河风情的城东,此地最大的几处宅邸,其一便是开国勋臣周宗的府邸。
月前周宗已向皇帝上疏禀明家事、请求返京,今日刚刚从东都风尘仆仆而归。而踏入府中后,便看见婢女和仆人们躲躲闪闪的畏惧目光,周宗倒是不以为然,而接着便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内堂大发雷霆,俨然是自己继室徐氏的声音。
周宗早年时另有一发妻朱氏,也算得上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十六年前,南唐开国君主李昪,当时还叫做徐知诰,终于彻底掌握了杨吴的军政大权,并且进封齐王。忠心侍主的周宗自然也水涨船高,开始被委以要职,却不料三个月后,发妻朱氏却突然离世。
得知周宗痛失爱妻,徐知诰(李昪)便做主,将徐氏家族中一名贤良女子嫁给周宗当了继室。由此周宗也拉近了与这位后来的烈祖皇帝的关系,直到入朝拜相,掌控南唐盐铁大权,一时风光无两。十年经营,周宗的家族也一举成为淮南最为富庶的家族之一。
而这个令人艳羡的家族,唯一的缺憾便是人丁凋零。周宗如今已过了花甲,但膝下只有两女,长女周宪小字娥皇,过了年便十七岁,而小女不满两岁,尚未取名,仍是嗷嗷待哺。
于是现在这一家子能理事的,除了周宗这个家主,便是长女周娥皇,以及续弦徐氏。
徐氏虽出身高门大户,但并不是倨傲刻薄之人,知书达礼,向来与人为善,只是勤勤恳恳操持着家事,并无太多主见。
而今日她却一反常态,满脸愠怒地端坐在内堂中。
“不曾想咱们堂堂周府,今日却是这般扬名金陵!”徐氏似乎受气不轻,一边紧按着胸口,一边接过婢女送上的茶汤不时啜饮着。
而周娥皇此时也怯怯地侍立在旁,并无落座,也不敢正视母亲的目光,只是咬着朱唇,任由泪水在眼眶里徘徊着。
周宗蹒跚着迈步进来,见此状,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许,刚想过去劝慰几句,只见徐氏又冲着他叫嚷道:“天!可算是回来了!大妹的亲事,便是这般主意的么?那李郎虽然出身山野,但他得了陛下的恩宠,又有您的赏识,妾身原以为还是配得上咱们周家。
可不曾想竟是个好色狂徒!未曾娶妻,却公然向您提出纳妾?如今整个金陵城,人人都在议论着此事,更有甚者,还捏造出大妹的不是,说大妹......罢了,妾身实在说不出口,总之,此后我周家的脸面还往哪儿放!”
“娘,这权当是女儿心甘情愿,不管李郎如何打算,女儿坚信他定是有苦衷的!您莫再动气了......”周娥皇泪眼满裳,朦胧的小脸上妆容已经花乱,惹得秋儿也紧咬着嘴唇,心疼的同时似乎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公。
抬眼便看着堂中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口箱子,有些还正敞开着,满载的金玉珠宝晃得人睁不开眼,周宗马上推测出,应是娘俩儿在准备嫁妆时,又听了市井的一些非议,才惹得今日这般。
周宗阴沉着脸色,也缓缓上前落座。在他的心里,虽然当日李源给了他一个纳妾的解释,措辞也十分恳切,他一时也莫名地心软下来,并没有过多计较,但说到底,周娥皇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李源当日的举动,已经对她,对自己甚至对整个周府的声誉都造成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