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山的深夜神秘而渺茫,稀薄的雾气如同触不可及的轻纱一般,安抚着这片野性而自然的山林。两万洞溪蛮兵如同无声的幽灵一般,在这狭窄的山谷中,趁夜蜿蜒前行,队伍长达数里。两侧的高山密林似乎刚从二月的生机苏醒过来,郁郁葱葱,山巅的云雾缭绕朦胧,伴随着时不时慑人心魄的空谷兽鸣,压抑感十足。
彭师裕骑着队伍中为数不多的战马,被部族亲卫牢牢护卫在中间,此时他的两眼黑得发亮,锋利的目光始终眺望着前方无尽的幽深,脸色极为平静。
自从父亲彭士愁接到朗州急报后,便立即命他率兵东进救援。此次唐军号称大军十万,来势汹汹,据说又是枢密使亲任主帅,使得向来孤傲的彭师裕也不得不谨慎起来。作为土生土长的溪州人,他十分清楚,在看似凶险茂密的山林中作战,对他们部族的战士来说,是天然的优势,同时也是唐军不敢逾越之地。
小路两侧几乎都是曲陡的峭壁,彭师裕又下令不得起火,于是两万洞溪蛮兵,只能凭着天生矫健的身手,在黑暗中谨慎而行。远处缭绕的云雾中,彭师裕的心中似乎已能远远地感知到那山头的轮廓,只要翻过它,便可自如地进入朗州广袤的平坦密林当中,此战的计划便成了大半,他的族人们将如神兵天降一般,猝不及防地袭杀惊慌失措的唐兵。
“报!”一名蛮兵慌慌张张地跑至彭师裕马前。
彭师裕心里突然出现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可有敌情?”
“大爷,前方的山头恐已被唐军占领,小的趁黑摸到山脚下,瞧见他们已经筑起了营寨,我大军怕是过不去了!”
彭师裕顿时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这蛮兵忙躬身说道:“大爷,小的这双眼睛在夜里比那鸮鸟都灵光,绝不会看错!”
见彭师裕有些慌张,身旁的一名部将开了口:“那寨子长几许,宽如何?可有看清寨上帅旗,此处唐军主将是何人?”
看着这名蛮兵手脚比划地描述一通,彭师裕咽了咽口水,如鹰隼般的眸子瞬时恢复了冷厉:“真没料到,却是李建期那个草包!前番已被我和阿爷打得不敢出益阳城,如今竟有胆量拦我去路?这唐军是无人么?”
周遭的几名部将,也纷纷冷笑了起来,似乎在他们眼里,李建期这三个字便如蝼蚁一般,轻易便可拿捏。
一名长相彪悍的部将率先抱拳道:“大爷,如此看来,唐军的主力应是冲着朗州去了!至于那李建期,不过是唐军用来延缓我军的无用棋子,那营寨定是匆忙筑成,土鸡瓦狗一触即溃!末将请为先锋,替大爷把李建期的人头收来!”
彭师裕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道:“不必!李建期区区几千残兵,胆敢拦我两万溪州儿郎?简直可笑,嫌命长耳!传我军令,全军明火执仗,大爷亲自领军,冲杀唐军营寨!”
“遵命!”
......
山头临时筑成的营寨中,主将李建期正沉住心气,耐心地来回巡视。自从两日前李源亲自拜营,并朝自己详细地托出了此战计策后,他的内心便重新燃起了烈火。
三月之前,随着楚王受降,他信心满满地奉命领兵进驻益阳。收到朗州来信后,原以为不日便可进城受降,班师回朝,却不料却被刘言等人诓得跟三岁孩童一般,让他这堂堂一军主将,活生生沦为满朝笑柄。再加上那些可恶狡猾的洞溪蛮,总是神出鬼没地不断袭扰,惹得李建期更是苦不堪言,军中亦怨声四起。作为一名饱读兵书、视名誉为性命的武将,内心早就恨不得将蛮兵啖以血肉,早日一雪前耻!
因此当听到李源的计划后,他便毫不犹豫地依令而行,按照李源帐下那位许先生的嘱咐,趁夜抢占山头,火速筑寨,并且备好了一应弓弩巨石器械,以待蛮兵到来。
“禀都使,山下发现大股蛮兵!准备冲杀我军营寨了!”
听见士兵来报,李建期深吸了一口气,领着部将登高望下。
果不其然,夹山西侧的小道上,点点火把绵延不绝,在密林中瞬间燃出一条长龙!这些蛮兵硬是伐开了小道两侧的些许林木,将上山路径生生辟开了几许,如今已经聚拢成团。
虎背熊腰的彭师裕已亲临战阵前列,此时下马挺直了腰身,忽而振臂举起手中的长枪,诡异的鼓点随之轰隆敲动,瞬间鬼哭狼嚎一般的喊杀声震天而起!密密麻麻的蛮兵如同走兽般,龇牙咧嘴地赤足奔跑在砂砾荆棘覆盖的山道上。在他们涨满红丝的眼中,在群山掩映中的这个孤零零的唐军营寨,只不过是一个薄如蝉翼的累卵,顷刻便可将之吞噬摧毁。
瞧着一排排身着藤甲的蛮兵怪叫着大片从坡下冲上来,李建期吞了吞口水,朝寨内心神紧张的弓箭手们发令道:“依计行事!切莫惊慌!”
临时搭建的哨塔上,一名士兵开始高喊:“两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