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永远也忘不了,她死去的那一天。
......
傍晚的夕阳,透着殷红血色。
城中村破旧不堪的五层筒子楼,外墙涂料剥落,灰扑之中透着些斑斓。
四面墙上到处贴着小广告,过道上方随意拉开的晾衣绳和电线,将仰头所能见到的一方天空,无情地切割开,只留下如同坐井观天般的一小方瓦蓝与明亮。
每层楼房间密集,人来人往嘈杂不已。
走廊绳上衣物随意招展,地上总有干不透的污水淌过,随意丢在角落的各种包装袋,隔音极差毫无隐私可言的空间里,透出底层人们近乎粗暴的生存本质。
一到晚饭时间,筒子楼里各家各户的饭香味,弥漫交错。
无数租户与住户的普通人生,织就了这一方真实滚烫,又和谐的烟火气。
这里,也是顾乔长大的地方。
“哎,那孩子打小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
“真是个人的造化不同,你说她无父无母的,也没谁管过她,连学费都得自己挣,可人家照样考名牌大学!”
狭小昏暗的楼道,几个大剌剌坐在台阶边上洗菜的中年女人,正在闲聊,言谈间有几分与有荣焉的兴奋。
隔壁房里探出个穿着汗衫的大叔,嘿嘿地笑着插嘴:
“谁说不是,我就没见过比她还水灵的女娃子,这名牌大学镀个金,毕业了嫁个顶好的人家,不用继续在这筒子楼里受苦.....
“老李,我看你就是酸,你儿子那德行还想打乔乔主意呢,人家还没成年说什么嫁人不嫁人。”
“就是,现在可不同以前,我看乔乔厉害着呢,说不定以后开公司当大老板.....
“哎哎.....
傍晚瑰丽的霞光里,通道口渐渐显露出一道纤瘦身影。
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瞧着像是久未晒太阳,墨黑的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高马尾,露出清冽的眉眼,眸光沉静,透出些许冷淡。
脖子上,挂着用毛线绳穿起来的一把钥匙,打在校服的拉链上,发出低微的叮当声响。
一身蓝白校服洗的发白,背着同样磨损严重的书包,连背带处都有明显的缝线痕迹。
手边推着的自行车,发出吱嘎声响,轮胎上大大小小布满了补胎的痕迹。
浑身上下都透着拮据,生活的清贫显而易见。
“乔乔你怎么才回来....
“刚刚街道办的主任过来,说要给你拉横幅呢.....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出息着呢.....
“辣椒要不要,也带点上去?”
“都是素,咱乔乔考了这么好的大学,今天还是你18岁生日吧,不得吃点好的.....
楼里闲聊的大爷大妈们,神情相比往日热情了不少。
“......
正准备扛着自行车上楼的顾乔,闻言动作顿了顿,脸上冷淡褪去,下意识露出乖巧的笑容。
“那就谢谢啦。”
她乖乖站定,大方的道谢。
少女神情清冽,即使最朴素的装扮,那双不驯又美丽的眉眼,也能让人轻易忽视,这个人曾经生长在荒芜又不幸的瓦砾之间。
她的身上没有寒酸怯懦,只有坦荡。
“成,我进去拿给你啊。”
几人放下湿漉漉的菜,在身上擦了擦手里的水,进屋去拿菜。
半块肉,几个辣椒,两根莴笋。
今天的晚饭有了。
王阿姨还顺手抓了一把糖果,递给她。
“来,乔乔,拿去....
顾乔乖乖接过,又依次谢过,提着菜和肉,把糖果揣兜里,扛着自行车上了三楼。
狭**仄,不足20平的小屋。
一厨一卫,加上隔开的小卧室和客厅,显得有些局促。
这是奶奶去世后,她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生存空间。
“我回来啦....
习惯性地对着冷清的房间说上一声。
天气炎热,顾乔看时间还早,就将菜放在小桌上,没打算做晚饭。
随手剥了颗糖,微微融化的糖浆黏糊着包装纸,色泽并不怎么诱人。
但大概是生活太苦了,顾乔对所有甜味的东西,都有些变态地喜欢,她丢了一颗在嘴里,甜意在唇齿间蔓延,眉眼间便带上了浅淡的愉悦感。
顾乔是一个弃婴。
18年前,她被靠捡垃圾为生的奶奶,在这处城中村筒子楼外捡到,并抚养长大。
从记事起,顾乔便是与各种分类好的垃圾作伴,出租屋里,四处角落,架子上,到处都是堆积的纸盒和压扁的瓶子。
脏乱,又邋遢。
还有老人那双发黑皲裂的手,和永远都洗不干净的指甲,便是她对家所有的记忆。
她几乎没有童年,为了生存,顾乔活得务实又不矫情,没有时间叛逆,除了学习,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如何挣钱上面,从小学开始,她就在学校给人抄作业,帮有钱人家的孩子跑腿,去做各种各样的杂工,只要有人肯要她,就算不给工钱也可以,只要管饭。
同龄的孩子,大多在背后议论嘲讽,或是孤立她,但顾乔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