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了,明早到我办公室。”
“是。”谢尔盖走了。
尤维亚看着空旷的监狱,又看着托图。气愤的说话都有些颤抖。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知道,我放走了大概两千个可疑的人。”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我们。我们!不光是我,还有你自己!”
“那也比害死两千个人强,死就死了,我的命也不值钱。”
“你的命和他们不一样!你这么幼稚怎么在暗世界生存?”
“我从来也没想在暗世界生存。我只是和你一起复仇,杀死狗王。我不想杀无关的人,就这么简单。”
“杀了狗王之后呢?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想和我一起坐在王位上吗?”
“什么王位,我们杀完狗王就隐退,不是商量好了吗?那天玫姐也在,你不记得了吗?”
尤维亚被托图的幼稚再一次惊得目瞪口呆。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和玫姐的密会。那是唯一一次她觉得托图反应够快,找了个幌子把称王的话题掩盖过去。没想到,那不是什么幌子,这个白痴竟然真的想在杀了旧王之后隐退,而不是成为新王。
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再跟这个人说话。他根本听不懂人话。他好像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尤维亚气的转身就走。临走咬着牙说,“你要怎么死随便你,不要过来连累我。我要复仇,要做女王,要杀很多人,我这里不需要白痴!”
保镖和卫队都跟着走了,监狱里只剩下了托图,这里仿佛是他的专属监狱。他滑坐到地上,靠着栏杆,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爱的人如此残忍。“真的是我不理解她么。从地狱回来的人到底是如何生存的?难道把人世也变成地狱吗?”
托图的脑海中又浮现了第一次见尤维亚的画面。她当时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眼神是那么纯净。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见过地狱,不会那么残忍。“我这个白痴,我那时候怎么就走了呢。我应该留下来保护她,成为她的保镖什么的,司机也行。那样的话一切噩运就不会发生。如果能那样,我就算不能娶到她也好,只要能经常看着她。”
尤维亚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企图靠处理别的事情来分心,但是她不能。她以为自己已经浴火重生,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然而,她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伤害她,而这个人,她原本以为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尤维亚手上签署着某个文件,不经意间,她因为用力过猛,笔穿透了纸张,把字刻在了办公桌上。
她放下了笔,看着自己这只有力的右手。她想起了这是自己的假肢,想起了托图拿着长刀做演讲介绍假肢的功能,想起了托图为了筹钱出生入死咧开的皮裤。尤维亚的眼泪不经意流了下来,虽然她还是咬着牙,恨着这个人。
谢尔盖回到了孤影的办公室。他一路上一直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奸细呢。他是个克己奉公的人,他思考这个问题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是如何改进现有的方法,给可疑的人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无辜。
他今天可是切实体会到了想要证明无辜而不能的那种无力感。他突然有了灵感,召集所有成员开会。谢尔盖办公室外有一个小厅,挤满了孤影的成员,有近百人。
“从今天起,所有的抓捕要讲证据。可疑的人可以监听,可以审问,不能逮捕。从我们孤影做起,所有人做任何事都要留下记录。我们只相信记录,口说无凭。从今天起,不可以单独行动,所有的事情要先报备,然后执行。”
谢尔盖觉得,一个人只有所有的行动都可以查证,才能算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尤里,你们组负责收集行动记录,每周到我这里来存档。”谢尔盖说。
“是。”尤里答道。
“有什么问题吗?”谢尔盖问。“好,没问题就回去干活吧。”
“长官。”尤里组的阿明问。“我和汤姆去想去抽支烟。要怎么报备?”
“好的,就从你们俩开始。”谢尔盖拿了一张白纸,“写下来,谁,要从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预计多久。然后签字,标明时间日期。回来之后再签到,如果超时,要解释原因。”
“是,长官。”阿明和汤姆走过来,在白纸上按要求写下了内容并签字。
“很好,以后都这么办。”
银狐庄园背面的一个拐角处,有一小段防火楼梯。阿明和汤姆坐在楼梯上抽烟,看着夕阳西下。他们在尤里的监听小组,今天监听到了监狱里发生的事情。
“咱们老大这回可是糗了。你说大小姐会不会灭了他,让组长接班?”阿明问。
“这个位置,估计组长不敢接,早晚是个死。”汤姆说。
“托图少爷呢,会不会被大小姐灭了。”
“这可不能乱说,托图少爷可是雷神下凡,谁能灭得了他。”
“那你说,银狐家到底谁说了算?”
“当然是家主大小姐了。”
“我看不见得,少爷战斗力天下无敌,会怕她吗。我看少爷都是让着大小姐。”
“有点道理。”
“咦?你看那边是少爷吗?”阿明指着前方问。
“哪儿?”汤姆被夕阳的照得睁不开眼。眯着眼睛仔细搜寻。他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头,接着脖子被勒住,透不过气,发不出声。他用力的挣扎。夕阳照在他的裤腿上,把蓝色的西装裤染成了橙红色。那两条裤腿不停地蹬,越来越慢。
“组长,我们回来了。”阿明和汤姆在报备单上签字,斜眼看到托图的几个保镖在找谢尔盖说话。托图逼迫谢尔盖去监狱的时候,命令保镖们留下,他不想连累他们。现在托图还没有回来,这几个保镖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听说了情况,知道如果现在去请示家主一定会撞在枪口上,只好来问谢尔盖。
谢尔盖也没了主意。尤里提供了监狱里尤维亚和托图的录音,虽然他觉得尤维亚说的是气话,但是“不要过来连累我”“我这里不需要白痴”似乎又表明了要赶走托图。他也不敢去问尤维亚到底什么意思。不过,他想到托图的超强战斗力,似乎也不那么需要保护,就和几个保镖说:“再等等吧,夫妻吵架,常有的事。”
托图从监狱门口出来时已经天黑了。他磨磨蹭蹭地往回走,虽然很难过,但是他只有这个家了。天空下起雨来,黑暗中辨不清方向,托图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在往回走,还是越走越远了。
“算了吧,管他呢。”托图就这样在夜雨中乱走,心想:“如果天意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如果碰巧走回去了,那就回去吧。”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托图的脸,雨水在他的脸上流下,混合了一点点的泪水。或者说,天上倾泻而下的本就是泪水。
银狐庄园里,尤维亚在卧房的床上辗转反侧。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努力地放空思绪,想要入睡。她没有吃晚饭,也记不清从监狱回来后自己都做过些什么,只记得被托图气得发疯,然后还有一些记忆片段,一些温暖的笑容,得意的笑容,傻傻的笑容,全部是那个家伙的笑容。
尤维亚没有任何安全感,她每天必须开着灯睡,而且只有抱着托图的时候才能自主入睡。如果托图不在,她就要靠服药才能入睡。药物虽然能有效让她入睡,但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惊醒,满身的冷汗,大口喘气。
她讨厌这样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又是另一个噩梦。她又哭了,她恨自己说出了伤人的话,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她刚刚让自己失去了一切。她拿出了手机,看了一会儿,正要打电话。卧室的门开了。
“你回来了。”尤维亚迅速擦掉泪水。她刚刚擦干眼泪,就看清了一个人影从卧室外倒下,摔进了门里,这个人头上有血,是自己的保镖。尤维亚立刻警觉,手摸向了枕头下的手枪。
“什么人?”一个全身穿着深紫色战斗服的陌生人走了进来。“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不反抗的话,不会太疼。”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尤维亚已经迅速开枪。那人身影一晃,根本没有打中。尤维亚只开了两枪,一束飞镖就飞来打落了手枪。若不是拿枪的手是假肢,飞镖早就穿透了尤维亚的手腕。
转瞬间,这个紫衣人已经到了尤维亚近前。尤维亚虽然不善战斗,但是假肢的力量和速度也远超常人,这个时候只能奋起一战。她猛力挥出右拳打向对方面部。
那紫衣人对尤维亚的这一拳稍显意外,迅速在腰间掏出了一个药瓶用手掌推出去挡住了尤维亚的拳头。尤维亚击碎了药瓶,里面的一种液体没有飞溅开去,反而迅速包裹了尤维亚的手臂。这些液体流过的地方闪出电火花。“砰”的一声,尤维亚的右臂假肢爆裂开,里面的电池放出强力的电流。那紫衣人也不得不躲开了一点。
尤维亚倒在地上,她用左手撑着地,拼命想要站起来逃走。可是一个灰色的瓷瓶已经飞到了面前。突然一个黑影闪出,托图用磁力弹射飞到了尤维亚身边,用肩膀撞开了那个瓷瓶。“轰”的一声爆炸,瓷瓶把卧室的外墙炸开了一个大洞。室外的风雨飘进了屋里,窗帘,床围,全都随风舞动起来。托图和那紫衣人对视,二人心中都是一惊,“是你!”
托图认出了这个人。当初他和丹龙兰灵从莲沼逃出来后,在废弃的地铁通道里找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在那里遇到了这个战斗药师。托图不知道的是,这人叫齐伦,是个职业杀手,排名49位。
他们无意中找到的是齐伦的安全屋。齐伦也认出了托图,这个把他电晕的家伙。那是他一生的耻辱,作为名杀手的他竟然靠装死来逃跑。他看着托图,觉得任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要复仇雪耻。
“唰”的一声,齐伦掷出了一束飞镖。这些飞镖不是金属导体,托图用硬币一一挡开。托图抽出闪电之刃,一个弹射,飞到齐伦身边。“砰”的一声,一股浓烟升起。
托图赶紧弹射离开,脱离了浓烟。浓烟中飞出了一个药瓶,托图操纵墙上挂着的一个盾牌挡住。盾牌瞬间被融化。这里是托图的家,他对哪里有什么东西非常熟悉,虽然身上带的硬币不多,但是可以利用房中各种杂物。
齐伦动作飞快,托图的电磁弹射也不慢。二人你来我往,远距离攻防。齐伦看着闪电之刃的电弧,始终不敢靠近。事实上,自从上次被托图电晕,他对电一直有点心里阴影。
还好作为战斗药师,中等距离战斗是齐伦的强项。他的药瓶种类多样,层出不穷。托图暗暗心惊,每个药瓶飞来,他都以闪躲为主,摸不准里面有什么古怪。他使用附近一切可以利用的导体进攻,一会儿是灯柱,一会儿是钟摆,甚至沙发里的弹簧。这些奇怪的武器也让齐伦手忙脚乱,只好依靠速度摆脱。
二人在银狐庄园内的走廊从楼上打到楼下。墙壁破裂声,金属碰撞声,爆炸声连绵不绝。整个银狐庄园响起了警报,士兵们涌入战场附近,不过谁也插不上手。托图和齐伦斗得难分你我,士兵们无法开枪,若是躲闪不及还会被齐伦的药瓶所伤。
托图的保镖们赶来了,每人拿了一大袋硬币。“哗啦,哗啦。”硬币从二楼倒下来,撒了一地。齐伦心知不妙,刚要退到另一处走廊,就被硬币围住了。他应变神速,掏出两个药瓶在手里捏碎,身体旋转,把药粉撒向四周。
药粉接触到硬币,立刻把硬币化成了黑色的粉末。紧接着,齐伦往地上砸了一个药瓶,爆出浓烟和气流,吹起了地上的黑色粉末,转眼间走廊和大厅里漆黑一片,人人都在剧烈地咳嗽。
“轰”的一声,屋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齐伦的手套射出钢索,把他拉向上面。托图把地上剩下的硬币变成一只手臂,把自己托上了屋顶。屋顶上风雨交加,齐伦和托图站在炸开的大洞两边对峙。硬币组成了一只猛虎,站在托图身边。齐伦瞥见地面上全是士兵,今天看来无法复仇了,要抓紧逃走。托图站在对面说了一句什么,雨声太大,齐伦没有听清。
“嗯?”他看托图把刀插回了刀鞘,双手放在嘴前扩音。
“我是说,你不该来屋顶,而且没看天气预报!”托图喊着说。
“什么?”齐伦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他人生中第二次被电晕了过去。
托图没管晕倒在屋顶的齐伦,四处张望寻找尤维亚。他看到大雨中,尤维亚站在地面上看着他。她还穿着睡衣,身上披了一件西装,虽然有人打着伞,浑身已经湿透。托图立刻从房顶跃下,临落地的时候用硬币弹射减速。
他飞奔向尤维亚,二人在雨中相拥哭泣。尤维亚用左手抱着托图,“我都听你的,你不要走。”托图一边亲吻着尤维亚的头发,一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托图脱下了自己的皮风衣给尤维亚披上,二人在保镖的簇拥下到了一楼的门廊。齐伦被绑起来,运到了门廊边,等候发落。他像死人一样倒在地上,头发炸裂开,散发着焦糊的味道。托图走到齐伦身边蹲下,说道:“我知道你没死,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齐伦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没有了。“你要是真死了,我只好把你埋了,埋的时候不会松绑,你可别怪我。”托图刚站起身,齐伦就睁开了眼睛。
“你就是托图?”
“你调查过我?那就应该好好看看天气预报。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战斗药师齐伦,今天有幸领教。”
“谁派你来的?”尤维亚走过来,盯着齐伦的双眼。
“我是职业杀手,今天栽了,任凭处置。要我说出雇主就休想了。”
“你排名多少?”
“不材,49名。”
“了不得啊。50名以内的杀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不知道你没了双手双脚,还能排多少名。要是再没了眼睛,是不是就要100名以外了。”
“不管你怎么折磨我,行里的规矩,绝对不能说出雇主。不然一样会被折磨死。”
“不说就算了,我也懒得知道,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只是有个手艺,很久不练,怕荒废了。”尤维亚这样说的时候,眼神中闪出恐怖的光芒,饶是齐伦抱了必死之心,也还是看着胆寒。
托图听到这话,比齐伦还要紧张。他走过去,温柔地搂住了尤维亚。
“先进来一下,我有事讲给你听。”托图带着尤维亚进了庄园内部。
“你想让我放他?”尤维亚大概猜到了托图要说什么。
“我见过这个人。”托图简单讲述了第一次见到齐伦的情形。“多亏他的食物和水,我们才能在地道里躲过萨科家的追击。我们刚救下你的时候,就躲在他的秘密房间。而且,他的战斗药瓶在我们筹钱为你制造义肢的时候还发挥过一点作用。”
尤维亚本来想说:“享受了缴获的物品,怎么还能感恩敌人呢?”但是她忍住了,抬眼看着托图,说道:“我听你的,你来处理他吧。”尤维亚再也不想失去托图了,别的人是死是活,没那么重要。
托图亲吻尤维亚的额头,说道:“这个人我们欠他一点人情。就这一次,我以后不会再放走敌人了。”说着走了出去。他回到齐伦身边,蹲在地上问:“你还住在那个地下的秘密房间吗?”
“拜你所赐,我早搬家了。杀手的安全屋一旦被发现,必须搬走。”
“我放你走,算是赔偿你的损失。以后你不要出现在银狐的地界,不然我就对外宣称,我放了你是因为你很配合的供出了雇主。”
齐伦一惊,不敢相信托图竟然会放了他。“这不合常理,一定有什么阴谋。”齐伦在想,有两种可能,一是找人跟踪自己以查出雇主,二是借杀手行会之手杀死自己,这样更残忍,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放了他。
齐伦还没有想明白对方到底有什么阴谋,已经被车载到庄园外的山谷。银狐的士兵把他带下车,解开了绳索,之后开车走了。齐伦迅速跃入黑暗,保证不会被跟踪,他自信没有人能盯住他。齐伦还相信,行会能查清楚自己没有供出雇主,托图这次绝对是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