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曹操知道事不能做绝,下面的人却未必知道。
去年还在对敌厮杀的两方,如今不过几月,时日尚短,两个群体之间的敌视隔阂依旧存在,本就不是一条心。
何况管中窥豹,从夏侯校尉那日的态度来看,曹操这边的中层将领对黄巾也是鄙夷轻视,观感不佳。
加上任何时代政令下放的中间环节,永远不可避免的克扣短缺。
之前的三斛都缺斤少两,如今的一斛...
“这哪里有一斛啊!”
果如他所意料,人群再次发生了骚动。
“最多才五升啊。”
“之前发的是未脱壳的。”
那运粮官一脸不耐,斥道:“尔等看清楚了,这次都是脱壳的稻谷!自然只有五升!”
“一斛稻谷脱壳了也得有八九升啊,你这一半都没有啊!”
一个乡汉忍不住了,直接冲了上去,用力扭住运粮官的衣襟:
“是不是你贪了俺们的口粮!”
“反了你了!”
运粮官也没想到有人竟敢动手,先是一愣,片刻后勃然大怒,猛地抽出长剑便直接刺将过去。
不好!
对方眼露杀意的瞬间,王政已暗叫一声不妙,不及细想猛地窜了上去。
只是隔得太远,又有人群阻碍,终究慢了一拍。
随着一声惨叫,那乡汉身子一晃,便软软地歪倒在地。
“入了我军还贼性不改,果是刁民!”
那运粮官一声冷哼,将长剑在尸体上擦了擦,瞥了眼自己被血溅到的军服,一脸不爽地抬头望着众人:
“好叫你们知晓,咱们兖州军营里,敢动手冒犯上官,这就是下场!”
“这,就是军法!”
“继续发饷,下一个,动作快点。”
望着麻木的人群,王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这就是天朝的农民啊,每一朝都是如此,令人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
对于来自世家,士族,官僚,地主这些人的压榨,欺辱,他们会生气,会愤怒,会不甘,却总是在忍耐,一直忍耐。
他们就像田边的野草,每一次的压迫都会让他们自觉弯腰低头,任人收割。
哪怕终日惶恐朝不保夕,哪怕在贫穷与饥饿中积累了再多不甘,只要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都爆发愤怒,更不会反抗。
默默走到了尸体旁,望着那张满是不可置信的脸。
王政突然觉得,这张脸像极了自己。
若是那日,那姓夏侯的拿出的不是鞭子,而是刀剑...
自己避是不避?
怎么避?
十名甲士能否应对是个问题,就算能应对,后续呢?
他有些后怕,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死死瞪圆的眼眸,深吸了口气,缓缓为对方合上。
运粮官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很是不爽,只是看着王政年岁不大,一脸平静也不像是要闹事,何况一条人命再是轻贱,也足消弭之前的怒气。
算了,可能是这刁民的亲友吧,便饶这后生一回。
想到这里,运粮官瞪了一眼,终是没再借题发作。
若是吴胜与霍氏两人在此,却会怜悯地看着运粮官。
这样怪异的面无表情,上一次出现时,是当时饿疯的王政,刚刚寻到一点口粮,却被人欺他年少想要抢走。
当时二人正好在场,亲眼目睹了接下来的可怖一幕。
那人被饿疯了也怒极了的王政,生生撕了!
如此血腥的一幕,两人的反应却也怪异,生出的不是恐惧,而是快意。
霍氏更生出了异样的莫明情愫。
这人吃人的年头啊,活下来的,莫非都是怪物?
相隔数月,王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命不如一个馒头值钱的日子。
很多阔别已久的东西,纷纷叩门而入。
久违的杀戮,久违了的尸体,还有..
久违了的饥饿与疯狂,在内心涌现,滋长。
这一次,不是对食物,而是对权利。
如果这个时代人命真如草芥的话,那也应该是别人的命!
他突然不想再去抱任何一个三国豪杰的大腿了,不管是曹操,还是刘备。
即便是万人之上,哪怕只有一人权柄在他之上,主宰他的祸福身死,也再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只有造反!
造所有士族的反!
造所有英雄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