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暑热方兴,这段无心弹及的琴曲,却似一段清凉之气,沁入有心之人的身体,浑身一震,便从“守一”之境脱出,鸡皮耸起,寒毛尽竖。却是为这稚拙琴声所感,再也不能回复方才的状态。
这人笑叹一声,觉得冥冥之中似是偶然的一些机缘,却如蛛丝般悄悄牵起,慢慢织缀成一方蛛网似的定数。心中顽固了好些年的一些成见,似荔枝般裂开了壳,露出纯白的赤诚与洒脱。
这人起步踱着,不多时便站在了琴室外面,笑看着那道童的十指在琴弦上翻飞,时而迅疾、时而低徊,一颗脑袋也随着琴音俯仰。这时弹奏的却是一曲《风入松》。
《风入松》曲调高古,仿佛将人带引到一处别样的水墨画间:苍松翠柏,茅舍炊烟,在峰回路转的清溪边、时隐时现,山中隐士和樵夫笑着攀谈,暑热袭袭,谷风歙张,阵阵松涛骤起,从这山传向那山。
这人也不打搅,只是站在那细细地听着。待道童按定琴弦、抬起头来,却见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忙行了一个拜礼:“观主安好……”不解中带着一丝惶恐地望过去,却不晓得公孙真人何故来此。
难道是自己偷看了他的剑法,便要横遭不测?忽然记起昔时听关大石讲的一些江湖草野间事,说有偷师学艺的人被剜去双眼、或是挑断手筋脚筋的,其状凄惨无比,虽不致死,却也是一辈子的残缺。想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发白、嘴唇铁青,竟是被自顾自的一番推论给吓到了。
公孙真人却不知片刻之间,这道童脑中已转过许多荒诞臆测,只是笑道:“你师长源真人临行前将你托付于我,曾嘱我对你严加约束。他所传授你的行功之法,更需勤加练习,方有功效。这几年观你虽然用功,却还有些惫懒,实在有负你师亲授之恩。白日我诸事繁多,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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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今夜开始,戌亥相交之时,你到观后那株古树下等候,我便代长源真人,亲自督你修行。你可明白?”
道童抬起头,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弟子明白!”说完顾不上收琴,便似舍鼠避猫一般地跑开了。公孙真人捋须而笑,便撩起长帔、也自那琴前坐下,铮铮琮琮地弹奏起来。
戌亥相交,众道人多已酣睡,即便有起坐行功的,也将全部心神都投注在坐圆守静一法中,不敢稍有分神。上清观后,古木幢幢,形如巨擎,将大部分星河月色挡住。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看不甚分明。
公孙真人肃然道:“观你呼吸之功,已颇具‘轻、细、绵、长’之特质,若论成效,却已超出同龄人许多。只需继续习练‘翠云道功’,便可渐入佳境。我既唤你过来,便是想将我公孙氏的剑法,寻一个传人,不至在我手中断绝。你师傅长源真人曾特意告知,你极可能也是‘天选之子’,所以灵根、禀赋、颖悟等方面,必超乎常人。”公孙真人说到这里,表情却舒缓了许多,“俗语‘七岁看老’,这几年我便也在观察,知你虽有些顽皮,但心性坚韧、又肯吃苦,于大事上却分得清黑白。这剑法传你,也不至于明珠暗投。”
杨朝夕便似喜从天降,心中除过兴奋,便也有些动容,便跪拜道:“弟子谢观主授艺!愿在此立誓,必将剑术用在正途,决不敢有负观主教诲!否则三魂尽灭、七魄全消,不得转生!”
公孙真人点了点头,左手将杨朝夕扶起,右手却已扬起,袍袖微动,将一根树枝卷住、扯下,那树枝便应声断开,被公孙真人单手握住。断口平整,似锯伐斧凿一般。公孙真人又将左手双指并拢,顺树枝主干一路拂过,那些细枝散叶便纷纷落下,直将一杆树枝,削成了三尺有余的一根木棍。
公孙真人将这根木棍抛给杨朝夕,又扬起袍袖,如法炮制出另一根木棍来,才徐徐说道:“剑者,取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谦谦君子之意。先秦以降皆崇剑,传及后世,便有干将、莫邪、龙泉、太阿、纯钧、湛卢、鱼肠、巨阙等名剑。亦有以剑闻名之人,远如汉高祖刘邦剑斩白蛇,近如盛朝裴旻将军剑术无双。”
公孙真人说到此处,便慢慢错开双足,挥棍舞动,只是动作舒缓,便是让人看得清楚些。口中却是一刻不停地说道:“运剑招数,多以光明磊落为根,进退循法,开阖有度,刚柔兼济,吞吐自如。或削、刺、劈、砍、撩、格、扫、挂,随机而用,不一而足。虽有凌厉之势,却不同于阴狠、诡诈,只以迅猛法度、正面迎击。纵然敌手知你所攻,却也避无可避。我公孙剑法,便是以此为要旨。”
杨朝夕认真记下,又看他以木棍所演示的基本招数,却是化繁为简、以简御繁,将那一晚酣畅潇洒的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拆得七零八落。虽少了行云流水之意,却有板有眼、法度庄严,一时间也是看得心痒不已。
正沉浸其中,忽见公孙真人手中那根木棍迅速疾转、化为一点,竟向自己眉心刺来,不禁“啊——”了一声!想要闪过,却已然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