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圣启国北方的农场,他见到了小柯姐姐,见到了厨娘婆婆,他抱着她们久久不愿松开,哭着说小炎回来了小炎再也不离开你们了,明明他已经记不得这两个人的样子了,明明他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了,却还是觉得那么温暖。
他回到了那家孤儿院,修女正在给他讲睡前故事,院里的很多孩子都仰慕修女,畅想过长大了要娶修女为妻,景炎一直觉得那些孩子傻傻的,他对修女说要是你以后生孩子了可别生他们那样的。
他回到了家里,母上大人亲昵地摸他的脑袋,大哥端来厚厚的一摞书给他补习功课,二哥从头上抖下无数片叶子要给他做件新衣服,三姐面无表情地推给他一碗冰粉,四姐捏着他的脸和他抢冰粉吃,五哥睁开困倦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呼呼睡去。
他又回到了玉都,回到了火羽客栈,见到了火羽客栈的众人。
最后他回到了城南的森林里,在山道上,他看到了秋莎抱着秋夕的尸体失声痛哭,他看到了龙也跪倒在战坑里身上插着无数长矛,他看到了修兮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眼神无助,他看到了乱冢冰冷的马刀,看到了食埃猥陋的嘴脸。
他看到了扶苓躺在一片血泊里,脸色苍白,像是再也不会醒来。
景炎惊坐而起。
“这些都是什么啊?”景炎拔掉了身上的软皮管子,这时的他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孤儿院醒来的样子,慌乱而不知所措。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平复了呼吸后,他看了眼左臂的蓝色结晶,心想这是什么东西,然后在床边捶下,砸出一个小坑,到处都是碎木屑,蓝色结晶却不损分毫。
这肯定是苍龙前辈弄出来的。景炎这么想着,便不再管手上的结晶。
他忽然想起了梦里的内容,心血管像是打结了一样。他走下床,穿过医疗系灵器的灵力光屏,仿佛是去了支撑一般,一个踉跄跪在地面上。
尽管驭灵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进食,但是他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如果不是医疗系灵器维持着他的身体状态,他只怕会虚弱成皮包骨。
景炎咬了咬嘴唇,吃力地站起,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到医坊外面,看到外面的场景,愣了下神。
天空到处都是飞旋的雪花,落在地面上映着医坊门前灯笼的光。街道上还没有积雪,想来是还没有下多久。
从景炎的角度看,这雪飞在天上是满天星辰,落在地上闪闪发光是遍地宝石。
他一脚踏了出去,任由飞雪落在身上,朝一个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雪很轻,脚步很重。
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我想见你这种人间疾苦。
……
扶苓走出了客房,不知怎么,今夜她就是睡不着。
她来到了大厅坐下,肩上披着一件黑绒外套,她从芥子镯中拿出鹿皮画册,里面是一幅幅兵器设计图。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景炎让她感到生气,她都会画出这样一张草图来,并且心中告诉自己,等到云王会的时候,一定要拿出这本画册,把里面的兵器全都构建出来,砸到景炎身上,让他尝遍十八般酷刑。
有一张图上是一柄长剑,剑分四刃,横截面是一个十字形,这是景炎使坏捏她猫化的耳朵时画的。
有一张图上是一杆长矛,矛尖是螺旋型的尖刃,这是景炎偷喝她热好的牛奶时画的。
有一张图上是一件飞轮,上面全是锋利的倒刺,这是景炎去玄女楼找颜婴时画的。
有一张图上是一座无柄大斧,这是景炎笑她不吃香菜时画的。
还有很多张草图,图上有很多的武器。
扶苓翻着一页页的画册浅浅笑着,她的眼角却越发温热。
忽然,有人拍了拍火羽客栈的大门。
扶苓手抖了一下,她将鹿皮画册收回芥子镯中,然后擦了擦眼角,到门前取下卡门的木桩。她心中疑惑,这个时间怎么还有人来。
她开门后愣了一下,景炎也愣住了,片刻之后,景炎招了招手,尴尬一笑,“嗨。”
门外的雪花在夜风中轻盈地飞舞着,像是冬夜的精灵在跳着欢快的舞蹈。
扶苓揉了揉眼睛,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景炎也揉了揉眼睛,是因为刚刚有朵雪花落进了眼里。
扶苓上前几步,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点在景炎的胸口,发现他是真的,吓了一跳。
“是我啦。”景炎抬了抬脚,指了指湿透的鞋子,可怜兮兮道:“我的鞋子呢?我脚都要冻僵了。”
他脚上还穿着医坊配给病号的粗布鞋,现在已经因为街上的雪水湿透了。他的肩上也堆了层雪,头发上亮晶晶的。
一阵冷风从大门吹过,景炎缩了缩脖子。
扶苓直直地看着他,一只手挂在他的前襟上,一只手抓紧衣角的边缘。一朵雪花落到她的眼角,融化后像眼泪一样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