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端着银餐盘,小臂上搭着热毛巾。
餐盘中放着餐包,橙汁与餐前酒。登记台上摆着水盆和化妆镜。
他们有男有女,看上去大多都是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年纪,脸上的表情也惊人的一致。充满了诡异的活力,仿佛随时准备好了,只等贵客上门。
当雪明走到门廊前方。立刻有个声音喊住了他。
“江雪明先生!”
熟悉的声线让他精神一振,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努力地回忆着,但是依然想不起来。
“江雪明先生,看这边,你的入口在这边。”
他应声看去,其中一位使者已经不徐不疾地走到了他面前。
他依然记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陌生的女侍者就站在他的面前。
“江雪明先生,请跟我来,你的通道在左手边。”女侍者右手端着餐盘,单以左手轻轻掸走肩上的灰尘。像是行了见面礼。
雪明精神一振:“我记得你!我们见过!”
女侍者:“对!在后视镜里见的面?”
雪明点了点头:“对,你是那个司机!?”
女侍者也不见外,给人的感觉非常自来熟。
她大概有一米七出头,在厚底皮鞋的加持下,与雪明差不多高。
一头黑发用红丝带绑成高马尾,侧刘海给人一种英气勃发的感觉,是个帅姐姐。
江雪明依然记得她的眼睛。
那是他看过就难以忘记的眼睛。就像是在街头茫茫多的人群中,我们无法忽视的眼神,透着锐利和机警的意味,非常干练。
“这一路上辛苦你了,雪明先生。”女侍者将他带到登记台,送去登记手册和笔。
雪明接走了这些东西,开始写个人信息。
在这段时间里,他发觉这个帅姐姐还挺有趣的。
他听见女侍者先是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是你的向导,负责把你接到这里来,也会照顾旅行期间,你在车站的生活起居和吃喝拉撒。”
雪明头也没抬:“怎么称呼?”
女侍者立刻答:“编号9527。”
听见这个称呼,雪明眉头一跳,抬起头,刚好见着这姐姐佝着身子,双手撑在登记台上,直直的盯着自己。
俩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
江雪明不懂就问:“这是...你刚好赶了个巧?弄到了这么个工号?”
这帅姐姐爽利地答道:“不,我自己选的。不过嘛......”
她在登记台下使劲摇动手柄(就是字面意思,没别的),原本低矮的台面升了起来。
雪明也能站直身子好好写名字了。
帅姐姐接着说:“不过!虽然我叫9527,但我可不是你的一等下人。我们是公平对等,雇主和劳力的关系。”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雪明填完了基本信息,将登记手册还给这帅姐姐。
“小七、阿七、9527都行,不就是个编号么,哪儿有这么多讲究的。”帅姐姐一点都不见外,拉着雪明的手臂往门里带。
“那还是叫你小七吧。”雪明刚松了口气,可是又望见其他入口的侍者,都不约而同地向这头看来。
那些侍者的目光中透着恶毒和凶悍,就像是被其他猎人抢走了猎物一样。
这让雪明刚回到肚子里的心,又一次蹦到了嗓子眼,“什么情况,他们怎么都在看着我?”
“哎,别在意。”小七正儿八经回头解释着:“这是boss造的孽。”
“boss造的孽?”雪明不太明白,他在门廊里站定,准备好好听小七解释解释。
“就咱们老板嘛。”小七的肢体语言非常多,表情也很丰富。
她一会朝着雪明先生挤眉弄眼的,一会比划手势耸肩无谓,“你知道的嘛,你收到车票,然后咱们先去你家里,把你接过来。”
雪明点头:“对,是这么个流程。”
小七接着说:“然后呢,开它四十分钟车,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到迎宾大道接待厅门口下车多美的一件事,对不对?”
雪明接着点头:“没错。”
小七挤眉弄眼满脸嫌弃:“结果boss的意思呢,就是把客人丢在月亮巷,让你们走一个多小时路,靠两条腿干走过来,对着那面墙,先来半小时楼梯特训,再来半小时散步晨练,一套健身流程安排的明明白白,这都是boss的馊主意。”
“啊?”雪明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仪式感。”小七搂着雪明老哥的肩,凑到跟前调笑:“仪式感你懂么?我反正是不懂,然后外边那些个哥哥姐姐也不太懂。”
距离有些近了。
近得雪明先生心跳加速。
小七接着发牢骚:“我们呢,就老早回去换衣服,准备接客人进来,然后杵在门外干等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啊——
——我先是在hk最堵最烂的街上发怒路症,还要微笑哦!对你微笑服务哦!你当时睡得多香是没听到我咬牙切齿的声音。
就为了boss嘴里那句仪式感。仪个嗨鬼式感哦!”
连粤语的调子都跑出来了。
“叼毛老板出的什么天才猪扒包的主意,放在小众点评里这些细节都是要吃差评的啊。我要是客人,分分钟给车站打冚家富贵的顶级标语!”
小七撩着头发,把仪态和表情管理做好,又是嫌弃地絮絮叨叨:“还要什么高级感,扮着一副超模脸站门口等客人来。等客人走到半条老命都没了,到门口递橙汁和餐前酒,要优雅~~”
雪明眨了两下眼睛。
小七这才意识到失态:“哦不好意思爆粗了。嘿嘿...”
雪明接着问:“那刚才门外的那些哥哥姐姐?”
“他们不是嫉妒吗?看咱们的眼神都快嫉妒到发疯了。”小七终于解释清楚了,把身旁的贵客搂得更紧些,像是找到了宝贝:“你算走运啦,是今天第一个到门口的客人,多亏你腿脚麻利,我也不用在这里傻站着啦,他们还有的等哦!”
雪明恍然大悟,感情刚才那些恶毒的眼神?是这么回事?
气氛变得正常——
——又不那么正常。
反正经历了这么一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体验,雪明的心脏也没那么容易跳出喉咙了。
只是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自个被这个刚见面不久就勾肩搭背的小七搂着,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小七疑惑:“点解睇住我啊?”
他刚想开口礼貌问候一下。
“那个...能不能...放开我...”
小七:“嘿,害羞啊?”
“我非常尊敬女人。”雪明义正言辞的说,一边被小七裹挟着,往门廊更深处走,“七哥,我敬你直爽麻利的性格,我俩确实像是有眼缘,但是也没必要上来就这么亲昵对吗?我还有正事要做,我很忙,真的没空,我的妹妹还...”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脸颊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他脸上啄了一下。
“好了。现在不害羞了吧?去洗个脸,等会我带你去见boss,谈谈你的妹妹,还有你的车票。”小七吹着口哨,把登记台推上来,化妆镜和水盆送到雪明跟前。
雪明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侧脸上还有口红印。
大脑在思考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是被女流氓吃了豆腐,有点很生气但是还要保持微笑的感觉。
他要洗掉一路的风尘,清理耳鼻的脏渍和眼角的油污。
要擦干净脸上的风尘,抹去脸颊的奶油色口红印。
他随口问了一句:“七哥,您以前都是这么多情吗?都是这样对付您的客人吗?您完全不怕差评是么?”
“当然不是啦!我像个很随便的人吗?”小七的笑容非常反派——
——要雪明去形容,好比影视剧里阴森诡异的古墓棺材中传出了玉石俱焚的笑声。
他擦干净脸上的水分,也擦干净了抽搐的嘴角,做好了表情管理。
“那您是觉着我好欺负吗?”
小七斜着眼撇撇嘴,没答话,一个劲地往门廊里领路,蹦蹦跳跳的。
雪明先生觉着自己像是吃了一记闷棍,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心中挂念着车票和妹妹的事情——只得乖乖跟在小七身后。
只是他还听见了小七的一句低语。
那声音特别小,又像是故意说出来的。
“你好像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