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就说这赵瞎子让张洪山站定正院当中,以求个金德地位,保证他跟梁布泉爷俩,可以有序地布开阵法。
张洪山就真的这么老老实实地站在内院里头,正迎着三口朱漆棺材,是动也不敢再动一下。就连后来梁布泉捧着一捆树枝荆条,从垂花门里摸进院外去的时候,他都没敢回头去看上一眼。
按说这临时组成的三人抬宝小队,只有他张洪山一个算是外人。
那一老一少是手牵着手,从关里闯到关东的。他就不怕那两个老小子,把他一个人扔在院里挡活尸,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吗?张洪山再怎么说,也是个走过南闯过北,在江湖上趟过许多年的男子大汉,想要和他玩这一套,那还真就嫩了点。
江湖上喂完草了尥蹶子,熄过灯了捅刀子的事,他张洪山也不是没见过。人脸一张皮,别看刚才那会亲得跟一个人似的,但凡遇着点什么倒霉事,真给撕破了人脸,那张皮子底下露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狗德行还真是说不准。
别看张洪山在这跟个傻小子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冒充大尾巴狼,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还记得这老小子是从哪下来的吗?
人家可是从旅顺逃回来的兵爷!
和那爷俩聊天盘道的时候,他也没有完全交代实底。
张洪山的确是从旅顺逃回来的不假,也确实是为了躲开满清的官兵而不敢回家。可是,架着他不敢回家的,可不单单是害怕上头的人责罚他逃跑一事。您想想,偌大的旅顺府战场上,就连她娘的将军都跑了,还差他一个逃兵吗?皇上就是责罚,也得先从脑袋大的人先开始下刀不是?他之所以只进老林子,不敢在人多的地方招摇过市,其实说白了,还是和他做了逃兵之后的事有关联。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了说,他劫了一户人家,抢了点盘缠,捎带手重伤了那家里头的主人;往大了说,他是勾结土匪,强入民宅,手执火器,报复杀人。
张洪山早先在外闯荡的时候,曾经在一户姓王的人家里头做零工,因为初入江湖,再加上岁数小,屋里屋外的仆人、帮工都没少欺负过他。
那户人家里头的小少爷最不是个东西,看着家里的主母对张洪山有笑脸了,就隔三差五地给他出难题、下绊子,最后一次更是把自己赌博输了一匹马的事,硬赖在了张洪山身上。说是他养马不力,把那批宝驹给看丢了。
那个时候穷人的命不值钱,有的时候还真赶不上一匹马。就这么的,还没到十二岁的张洪山,被二三十个膀大腰圆的大老爷们围在一起是又踢又打,要不是他命硬,好悬就死在了老王家的宅子里头。
后来张洪山发迹了,认识了绺子上的大土匪,再加上他从旅顺逃难回来,腰上还带着洋火,就这么趁着逃回来的这么一趟,带着绺子上的弟兄,趁黑就把老王家给劫了。
临行之前,在绺子上,张洪山和那几个土匪还聊得不错,他们是只报仇劫财,不杀人;但是耐不住那群土匪是干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了,见着王家还有瞪眼珠子不服不忿的,举起手里的响子就把人给崩了。
张洪山虽说早先在旅顺,没少用枪崩过那些东瀛小鼻子,但是你说把枪口对着自己人,他这辈子都没做过。
一不做二不休,绺子里跟他下来的二当家的,逼着他也用手里的洋炮崩了自己的仇人,就是老王家那个没用的少爷,随后连哄带吓唬地让他也跟着那群土匪上绺子里做胡子,要不然这回杀了人,还在村里露出了勾结胡子的马脚,万一被人报官了,也是个死,没准还要连累家人遭殃。
张洪山到了那时候才看明白,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看你顺眼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抬手就能一枪崩了你。跟着他们混,那不跟把脑袋别到裤腰上一样吗?
但是遇着这种人吧,你还不能得罪咯。万一真把这些个混世魔王给惹急了,自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他的老娘老姐可咋办呢?
就这样,他是好说歹说,让自己先想两天,稳住了那些个大爷,回身就奔了关里,钻了老林子。
他之所以到了现在还这么硬气,就是因为腰上还别着带响的家伙。那是当时二当家的硬塞进他手里,逼他打死王公子的德国造。这把枪的威力,可比当初在旅顺打小鼻子用的汉阳造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是话说回来,枪是好枪,可是那二当家的只给了他十来颗子弹,用一颗少一颗,不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真是不舍得掏出来。
洋火就是底气,他寻思着,那棺材里面即便真的有活尸,那活尸即便就真的那么凶狠,再咋说也是人变的。他可亲眼见过子弹把人的脑瓜壳子掀开,胳膊腿崩断炸飞的场面,就是再厉害的尸体,也他娘的受不住他这两枪。赵友忠和梁布泉如若真敢推他出来当垫背的,自己脚底抹油跑了,他张洪山就先崩了这里头的三个恶鬼,转身再崩了那两个不讲江湖道义的王八羔子。
他嘴里正嘀咕的时候,就看见迎面的两口大棺材,像是热着包子的蒸屉盖帘一样,疯狂地抖动了两下,随后那两个十好几斤的棺材板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里头的正主晃晃悠悠地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这两个东西的脸都已经烂的差不多了,灰白发绿的面皮,挂在下巴壳子上,一个烂的没了鼻子,一个眼眶子烂成了两个窟窿,龇着满口大黄牙,嗓子里面嘶嘶啦啦地喘着粗气。就是隔着几丈远,他都能闻见活尸嘴里喷出的那股又臭又腥的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