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领溜冲金槽的,是淘金产业里面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这挖金子不比凿坟掘墓,更不像拉弦卖艺,不是有膀子力气就能干的现成买卖。
华夏神州幅员辽阔,生产金疙瘩的地方成百上千:按产地分,有山金、沙金、平地金;按个头分,什么叫马蹄金,哪个叫瓜子金,大小不一,产地不同叫法更是五花八门。
金矿这种东西,成色低的在灯光底下显得是青光,再好一点金矿的发黄或者发紫,纯金的矿石通体赤红,那是多少淘金客、挖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东西。说破大天,在外行人的眼里,刚从土里搬出来的金矿,无论从外观还是从形状上来看,都和寻常的石头疙瘩没啥太大的区别。
为啥这么说?
因为通常情况下,品相完好的矿石在开采出来以后,上头还带着浮灰石渣,开山皮的抬出来矿石以后,还得拿着它去金槽里面冲涮淘洗;洗净了浮灰石渣,再经过筛选、晾晒、高温熔炼,这时候,那原本的石头疙瘩才有了金子的模样。
采金行业里面的环节之多,工作之繁琐,绝非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旁人所谓“落铲子下地,挖出什么是什么”的营生买卖,说的是挖野菜,可不是挖金子。
赵友忠没想到,在这么个土匪窝里头,竟然还能碰上个懂规矩的采金人。
绺子里的这帮土匪倒是有膀子力气,可是趟岭子下矿,这还是头一遭。在哪打矿眼,在哪飞台子(做下矿道的台阶),他们是一窍不通。马士图既然是个内行,多少也能给赵友忠分担一下工作压力,这老瞎子本应该高兴才对吧?
可老瞎子偏偏就乐不出来。
为啥?
赵友忠是个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他心里头明白,这种天热了就来雨,吃饱了就有人递手巾的事,哪能这么轻易地遇见?他赵友忠凭什么就这么幸运,怎么就一开矿就有内行人过来帮忙呢?
再看那小子的模样,无非是个二十左右岁出头,和梁布泉年龄相仿的愣头青年;可是他按碃子落铲的动作有板有眼,偏偏跟个老手一样别无二致。
他这是几岁就进了金门?
就这样一个会打碃道,懂得开山皮子、领溜冲槽的宝贝,偏偏就能这么赶巧,被他佛顶珠给收进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瞎子上下打量着马士图,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嘴角:“昨晚过来的?”
“昨晚?”
马士图让老瞎子问得一愣,看了看左右的爷们,笑道,“小的一年以前就过来了,在张爷手底下做事。”
“张爷?”
赵友忠明知道这所谓的“张爷”,指的是插千的张老五,却还是一本正经地伸着脖子往那头看。杜老四本来就不乐意干这些落铲子挖土的营生,一见着赵友忠在哪晃神,赶紧抬手把铲子扔到一边,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了赵友忠的跟前,对着马士图的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
“娘了个炮仗的,是不是惹着你赵爷爷了?”
杜老四咧着个大嘴,一把就把马士图的后脖梗子给捏住了,对着赵友忠嬉皮笑脸,“咋了赵爷?这小子没给您惹祸吧?他是我带上咱们绺子的!记得是一年以前吧,咱们刚到观音山,那阵子正是冬天,娘了个炮仗的,绺子里头没粮了,咱哥几个肚子饿啊!我就带着几个崽子下山整粮去,我记得哪天下得白毛雪,艾玛!那家伙,那风刮得……”
赵友忠让杜老四烦得是直翻眼皮子,心说:你要是不愿意干活,上一边凉快去行不行,在这费什么话呢?
梁布泉本来就因为困在绺子里出不去而心烦呢,一听见杜老四在这胡扯,顺势就把话头拎了过来:“我说……四哥,你们绺子里还他娘的让残疾人下山打劫吗?”
“啥?残疾人?”
杜老四转着圈地把周围的人看了个遍,瞪着个大眼睛傻乎乎地问:“没有残疾人啊,咱就这么告诉你,虽然咱们绺子干的事儿没那么光彩,但绝对不会欺负残疾人同胞,咱还没恶心成那样……你问这话是啥意思?”
“啊,没啥意思!”
梁布泉抱着个膀子,哼哼唧唧道,“我就说嘛,刚才也听见那个黑兄弟说话了。咋你一来,他就变成哑巴了呢?”
“啊?啊!啊啊啊!”
杜老四的老脸一红,赶紧一把给马士图的脖子撒开了,“你说,你说……我不打岔了,让他自己说!”
原来这马士图打小就是在矿上长大的,爹妈全是三道沟矿场上的工人,老爹开山皮,老娘当账房字匠,他从小就和金匠们混在一块,自然懂得分辨哪些石头是矿产资源,那些石头是不值钱的玩意。
只是一年以前,这小子的爹娘“让皮毛给咬死了”,这也是句金门里的行话。采金客们不乐意听见“砸”啊“扔了”这样的词,觉得不吉利,会影响整个碃子里的收成。这所谓的“被皮毛咬死了”,实际上就是说,他的爹娘在一年以前,遇上了矿难,全叫石头给砸死了。
梁布泉和赵友忠对视了一眼,老瞎头有不动声色地把脑袋转向杜老四。
杜老四和赵友忠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才吭哧瘪肚地秃噜出了一句:“咋了赵爷?你瞅我干啥?”
梁布泉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咬牙切齿地问道:“我们爷俩刚打山东过来,没听过三道沟的事,我爹有心问问,却又担心碰着马兄弟的伤心事,想问问你!”
“啊!啊……这么个意思!嗨,都自家兄弟,有啥不能问的,是不?”
杜老四龇这一口大板牙在那傻笑,期间还不忘怼了马士图一肘子,“三道沟离咱们这不算远,当初好像是个铜矿啊……也不是啥的,想不起来了!头年前可不出事了呗,娘了个炮仗的,四五十号子人啊,全给闷在里头了。我们去年冬天,原本是想去三道沟子附近的马家屯找点买卖干,没成想,就在林子里头遇见他了。那家伙……他当时给冻得跟个鸡崽子似的!我一看他身上还长着点腱子肉,寻思到时候领绺子里来没准还能派上点啥用场呢呗?就这么,给他带进来了。咋了,你们还有啥要问的不?”
梁布泉和赵友忠又对视了一眼,随即齐齐把头又看向马士图,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那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