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强回到家,先一脚踹开房门,就往屋里推自行车。
生子打小就是个好趣儿的主儿。
他见大哥听到踹门声,一溜烟儿跑进了里间屋,便撂下碗筷,跑外面来看动向。
见周志强怒气冲冲推自行车进屋,他迎过去讨好说:“爹,下班了。”
生子属于老鼠给猫捋胡子,讨好不要命那伙儿的。他走到自行车前轮旁,伸手要接过自行车,帮爹架好自行车。
没想到周志强猛一拨车轮,把他拨了一个跟头,他爬起来刚要说什么,周志强已经架好自行车,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对他下手了。
“你给老子惹啥祸了。”周志强一把揪住生子的衣领,举起了巴掌。
“我……我……”生子吓得不敢说话了。
周婶儿坐在炕上,把大半个身子探出来,见周志强要打生子,她一声大喊道:“啥事呀,也不问个清楚,进屋就打孩子。”
“你问他。”周志强丢下生子,怒气不减走进屋里说:“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老子就打折你的腿。”
生子胆怯地站在屋门口,眼睛眨了眨说:“爸,你弄错人了吧。”
“还敢犟嘴。”周志强挥手还要打生子。
“我大哥听见踹门声,就顺窗户跑了。”生子躲闪着说。
周志强举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
他怒吼道:“你说啥!”
刘守成最近几天总是不痛快,尽管他知道自己有高血压,郁闷可能导致血压升高,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动辄便肝火上窜,跟自己较劲。
就拿那天来说。
他是白班,派出所没有严格规定,当班必须进现场接车,可他非要叫上同组搭档小黄,一起去到达场接车。
小黄三十出头的年纪,刚从部队转业没几年,始终尊称刘守成为前辈,凡事都由刘守成做主。
刘守成安排小黄去到达场南头,他留在北头。
列车由北进站,他俩南北相向而行,一个巡视列车西面,一个巡视列车东面。这样一来,整列到达货车,便可尽收眼里。
他老远的看见,有俩半大小子,站在工务段工区那嘀嘀咕咕,其中一个爬上了火车。
他走近了,也看清楚了,留下这个是周志强的大儿子。
铁路住宅区都集中在小镇北头。
刘守成在小镇当了几十年的公安,不敢说铁路各单位的所有职工,他都能叫上名字,至少张王李赵还是能知道的。
有句老话:十个铁路九个贼,剩下一个还偷煤。
在八十年代初期,铁路职工收入微薄,家里人口又多,不仅住房紧张,连烧火做饭的煤炭都凭票供应。
小镇紧靠全国最大的钢厂,每天发送到达的各类物资,可以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于是,头脑活泛的铁路职工,便在废铁煤炭上打起了小九九。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顺手牵羊的习惯。要么换钱贴补家用,要么拿回家去烧火做饭。
大人们小偷小摸形成了习惯,孩子们自然也要效仿。
他们放学回家,经常三五结伴,溜进铁路线路里。什么废铁呀,焦炭呀,媒呀,有啥偷啥,能卖钱更好,卖不了钱,就拿回家烧火做饭。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铁路职工,严格教育子女,不许进铁路线去小偷小摸,怕被火车伤着。
那可是动辄就缺胳膊少腿的事,弄不好小命都搭进去了。
周志强是铁路这一片,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不仅不占公家一分钱便宜,把两个儿子管的也是规规矩矩。
刘守成一打眼,认出周铁民,也看见他手里有一个布兜子。他没多想,知道铁民不敢往火车上爬,顶多是来线路里,捡煤渣子破劈柴的。
他对爬上火车的人十分感兴趣,所以,要爬上火车去看一眼。
您看好了,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人只要被刘守成瞄上一眼,他不用追,对方就得乖乖束手就擒。
为啥?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刘守成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家去。
铁民喊这一嗓子,先把刘守成吓了一跳,他血压瞬间升高,脑袋一晕,差不点从车帮子上掉下来。
其次便是愤怒,你个半大孩子学好不容易,学坏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别人家孩子上线路里偷铁,看见刘守成,不说恨不得把裤衩子脱下来,先遮住脸,怕被刘守成认出来。
铁民倒好,胆子大的都忘记害怕了。
如果换了别人,听说孩子上铁路线偷铁,被刘守成发现了,肯定先把一盒烟塞进他兜里,然后拜年话说上一大堆。
周志强恰恰相反,气呼呼地夸下海口,还一甩袖子走了。
刘守成望着周志强的背影,心里犯起了嘀咕。
好你个周老倔,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呀。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是怎么求我的。
正如大牛所说的那样,刘守成有绝活儿,他白天不动声色,专在晚上去家里堵被窝子,标准的瓮中捉鳖,还一抓一个准儿。
刘守成抓铁民不是主要目的,能让以倔犟闻名的周志强,点头哈腰来求他,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相当棍,必须先掘棍。
连老实巴交的周老倔都被他制服了,试问铁路这一片,还有谁敢跟他炸翅儿了。
当下小镇铁路住宅区,有一个天大的好事。
铁路系统内部大批招工,凡应届毕业的铁路子弟,都在招收范围内。
还有一个特别规定:这次招工,只招男,不招女。
这也是刘守成这几天,憋气带窝火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女儿刘冬梅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干农活了。眼巴巴看着这天大的好事,干着急就是沾不上边儿。
刘守成憋气带窝火,不仅因为刘冬梅是个女孩子。最关键的一个硬件,硬生生被他给错失了。
他家住在农村,他本人是城镇户口。
他本来有机会,把全家都变成城镇户口。一想到自然灾害期间,城镇户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他便耍了个小聪明,把全家留在了乡下。以为不管到啥时候,全家人靠口粮,都能维持温饱。
结果,等闺女儿子都长大了,他再想解决儿女的城镇户口问题,比登天都难了。
刘守成天生就是个好算计的人,这个技能不管用在啥地方,准灵。
再说周志强。
家里最不让他省心的就是生子。这小子整天油嘴滑舌,除了正事不想,其他啥事都敢想。
周志强这辈子别的没攒下,就这张不值钱的脸,他看的比啥都重要。他斗大的字,没认识几个,却对骨气二字铭心刻骨。
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
这是他在孩子们刚懂事时,就提拎耳根子的谆谆教诲。没想到生子初中还没毕业,就学会了去偷。
可能有人会问,周志强在刘守成面前,咬牙跺脚起誓发愿,不承认自家孩子上铁路线去偷铁,他为啥回家还要打生子。
他跟刘守成没有啥交往,也相信自己的孩子不能做这种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