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分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愿君一世长安。
那是山伯在自己与褚家小姐大婚前送给自己的,原来他早就告诉自己了。
山伯说,心悦君分君不知,山伯,我知,我知,可是我为何知道得这样晚,恨自己太蠢,蠢得无可救药。
马文才蹲在地上,啪啪扇了自己几巴掌,将手帕捂在胸口,终于嚎啕痛哭。
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了一个名字,山伯。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却又两次失去他。
若有来世,可有来世?哪有来世。
时光流转,荒废许久的学堂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白衫布衣,恍如昔日少年。
正是马文才。
马文才时常想,若是马家和褚家没有婚约,他和山伯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他还是可以和山伯吵吵闹闹,就如同寻常好友,他还是可以半夜爬进山伯的被窝,然后嘟囔着对方不解风情。
或许如果他对爹再硬气一点,结果也会不一样。他不会被强求着娶自己不爱的人,最后还眼睁睁看着挚爱离开。
归根结底,回想起来,马文才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那褚家姑娘的。
她是个牺牲品,只要和她在一起,山伯就能平安,这是爹告诉他的。
他曾许给山伯一世的笔墨纸砚。
他想许的,并不只是笔墨纸砚。
山伯是多聪明的人,他哪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或许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马家的独子,不想害得马家从此绝了后,才时刻保保持距离。又或许,山伯对自己原本就无意,毕竟自己从来不曾吐露过对他的真心,而他的眼里,似乎一直有着英台。
马文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一群好友,还有一个微笑的梁山伯,可是忽然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山伯死了,空荡荡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场梦啊.....可那一年穿着女装一脸不满的少年,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就算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至少他活着也
可就连活着,他都没能做到。
马文才看着布满蛛网的木制陈设,想起很久以前的模样,想起自己求学时的不可一世,那时候有多意气风发。
旧日里粉刷过的知识殿堂,哪里是现在这种荒凉的光景。
他小心翼翼的走着,却被脚下滑腻的苔癣绊了个趔趄,直直的向前朴去,掌心在墙上的苔痕处狠狠地抹了一把。
到底是马家的少爷,他嫌弃的拍了拍手上的苔丝,却冷不丁看到被他抹去的那一片苔癖下有隐隐约约的墨色透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上前端详苔痕深处的字句,却震惊的睁大了眼。
“愿与文才世修好,笔墨纸砚贺同老。”
是梁山伯的字迹。
在失去梁山伯的第二十个年头,马文才懂得了梁山伯的无可奈何和他的情深似海。
可惜一切早已来不及。
再然后,马文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山伯在向他招手“文才。”在那未知的地方,他与山伯再也不会分开。
正值七夕佳节,街卷里皆是人声鼎沸,男男女女相伴而行,好不热闹。就连书院里的夫子们,也难得好心情,给所有书院里的学生们放了个假。
山伯山伯,这个可好吃了!你尝一口。”
“嗯....好。”
那被唤作“山伯”的少年郎,身材高挑,样貌俊郎,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无奈微笑,用着他特有的,温和中还带着一点软糯的噪音,应着身边一个身高相似,带着面具的男子。
微微张开嘴,那早就凑到唇边的果脯,就被一根修长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推进口中。指尖带着一抹凉意蹭过唇齿。手指的主人收回手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指尖。
“山伯,很甜。”因为带着面具,并看不到面具下那人的眉眼,但是那直往上弯着的嘴角,充分地体现了此人的好心情。
梁山伯将那人的所有动作看在眼里,表情虽强绷着谈定从容,但是脸皮上却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渐渐泛起薄红,在那人将手指舔完,并说出那一句十分有歧义的话时,到达了顶峰,闹了一张大红脸。
“...文才...”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含着那果脯撇了撇嘴,用带着轻责的语气,呐呐地开口唤了一声眼前人的名字。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带着面具的少年郎身上发出,在这热闹的夜市也倒不显突兀。面具下的双眼亮亮的,盛满笑意。
“山伯,那边有人在河里放花灯,去不去?”用肩撞了撞正盯着青石地面,抿着嘴默背书文在为脸降温的梁山伯。
“嗯?....好。”正在背书的梁山伯根本没听清马文才说了什么,但是却下意识地点了头,应了下来。
稀里糊涂地被马文才拉到河旁的青石板上,看着周围好多男女往水里放着花灯,心下了然,“你要放花灯?”顿了顿,看着周围都是些成双成对的男女,想着今日是七夕,“你要求姻缘?”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与那祝家小姐?”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觉自己问的太多,便又抿着嘴不讲话了。看不到马文才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人依旧带着笑的嘴角,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这抹笑愈发促狭。
“差不多吧,你在这几等着,我去买两个花灯来。”马文才没有正面回答梁山伯的任何一个问题,含糊着,反身跑上岸去买花灯了。
梁山伯听了马文才的话,怔愣地在原地站着,但是奈何今日的情侣太多,总是听见这么一句话在身边响起,“兄台,麻烦让让,我们想放花灯了。”,只好一次次地让,让着让着,就被挤到了青石板一隅的角落里,退无可退。突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梁山伯一阵无奈,开口就是“这位兄台,在下真的让不了了。”
嗯,让的是挺多的,我差点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梁山伯没说什么,直接就抽走了那人手里的花灯和笔,“是啊,你要是再慢些,我真打算走了。”一手托着花灯,一手便执笔于花灯上题字了,“这墨磨得不错。”
马文才笑说“当然了,本公子可是答应了成为为你准备笔墨的人,当然要言而有信了。”
梁山伯轻轻一笑,并未多言。
“山伯可有心悦之人?”
正在写字的手轻轻一顿,看着因为这一停顿而写丑了的‘文’字,笑着摇头,“未有。”
待梁山伯把字写完,马文才那儿也刚刚放下笔,“山伯既然没有心悦之人,那在这河灯之上,又写了些什么?”马文才笑嘻嘻地问着身边连写字都好看得像是一幅画的人。
“无非是身体康健,学业有成。”真是睁眼说瞎话。
“哈哈哈!山伯,这七夕的花灯,也就你能写出这种话了。”
“........”紧了紧花灯的底座,不语。
“那山伯可好奇我写了什么?”
“一点儿都不。”捏紧了花灯的底座。说着,便把花灯凑近邻近石台上摆放的蜡烛,把花灯中心的蜡烛引燃,放入水中,手探入水中轻轻凫了两下让花灯可以随着水波漂远去。看着这慢慢漂远的花灯在视线里渐渐变成一团模糊的光亮,梁山伯又走神了。
“山伯。”
“嗯?..唔?.唔!?"
第一声是下意识给马文才的回应,第二声是被东西稍稍遮档了视线的迷惑,第三声是撞入了一双满含碎星的眸子和唇上传来的温热,惊到了。
马文才的面具现在被扣在了梁山伯的脸上,面具眼睛处的孔洞挖得很小,视线被阻碍了许多,似乎小得,只容得下眼前一人。马文才占够了便宜,伸手取了梁山伯脸上的面具,额头抵着对面人的额头,去了平日里纨绔公子的样子,又抬手抹去了梁山伯从嘴角往下滑落的银丝,没有收回手,拇指还暧昧地在那被吻得泛红的唇上摩挲着。
‘呐..山伯...”眼里是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深情“我不信姻缘,不求姻缘,我马文才这一辈子,但求山伯一人。”
说完话,本来十分忐忑的心,在看到眼前梁山伯渐渐的泛红的眼眶,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却也是心疼了,“你...我都知道。"突然被抱了一个满怀,马文才看着怀里把自己抱得死死的人,肩头忽然一痛,心思微转,了然,怕是那“文魁”对自己居然知晓了他的心思,却还这么晚表白,糟心了。一想到这,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控制不住,“我既许诺为山伯准备一世的笔墨纸砚,那山伯可愿让我携君一生,白头到老?”
怀里的人带着一股鼻音,微微松了一些咬人的力度,许久之后才彻底松了嘴,应了一句“嗯…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直到马文才身死,我与云遐才从幻境中抽离出来,一时不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心情,看着彼此还带着之前的缱绻,我们二人在这方幻境中亲历了马文才与梁山伯的前尘往事,那淋漓的爱恨纠缠教人心口难受的紧,那份情意怪不得那马文才追寻百年,可六界之大,他如何能寻到那梁山伯?不过一份执念而已。
四目相对,云遐看向我的眼神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有怜惜,有不舍,对于这样的氛围我有些尴尬,毕竟不算熟悉,用了别人的身份经历了一番爱恨,虽然刻骨铭心但那终究不是真实的自己,于是我开口打破了这份旖旎:“方才,我仔细想了想,那马文才说在冥府寻了千年,梁山伯不在这里,却又没有投胎转世,想来只有一处所在。”
“你是说冥府的渡魂之地,渡魂口岸——三生石。”
“渡魂口岸?”
早已离开的马文才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眼前,带着三分期盼七分狐疑。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去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