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不想耽搁行程,但他也被谈如青的执着所打动。谈如青其实没有得罪自己,自己也不能小心眼。就算人家对自己有疏远之心,也不能因此而毫无风度。
“谈小姐,这样吧,我去庄园可能要两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回来了便按照你的吩咐再静养个几日,再不出门了。但今日我车马人员备齐了,那是必须要走的。”
谈如青咬着红唇沉吟片刻,转身对婢女小竹道:“小竹,你把药箱给我,你回去禀报老夫人,就说我跟随张侯爷去他的西山庄园去了。两三日便回。”
“什么?”在场众人都惊讶了。
小竹惊讶道:“小姐,你……跟他们去?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谈如青道:“放心便是,我是去随时关注病人的身体状况的变化,一旦有事也好及时施救。你跟老夫人说,让她放心,如青会照顾自己的。”
小竹还待再说,谈如青皱眉道:“小竹,你不听我吩咐么?快去。”
小竹无奈点头,将药箱交给谈如青,跺跺脚上马车而去。
谈如青背着药箱看着呆若木鸡的张延龄道:“张侯爷,可否给我备一辆车,我不会骑马。”
张延龄皱眉道:“你当真要跟我们去?”
谈如青道:“除非你取消行程。”
张延龄呵呵而笑,大声道:“杏儿,请谈小姐上车,好生伺候着。”
……
北京西山,实际上是一大片山地的总称,属于太行山脉的一部分。在京城到西山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平畴沃野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充斥了大量的小山包和荒草坡地,真正能耕作的农田的面积很少。
大明朝的王公大臣们住在京城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在京外拥有一片庄园。而且这些人个个贪得无厌,拥有的土地数量惊人。像是张延龄这样的拥有一千多顷的土地的勋贵其实还不算是占地最多的。张延龄的哥哥张鹤龄便在京北拥有两座规模均超过八百顷的大庄园。
大大小小的勋戚王公大臣们疯狂的攫取土地,有的是通过皇上赏赐的方式获得,有的是通过各种手段逼迫自耕农卖地,就像一个个硕鼠一般将京城外的田亩土地占了大半。现如今,京外百姓真正自己拥有土地的已经很少了,相当一部分百姓其实都已经沦为佃农,成为为这些人积累财富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工具。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隐忧。
纵观历史,每个朝代的衰落其实都离不开土地兼并百姓流离的原因。大明朝的主要财政税收都是来自于自耕农,而朝廷毫无截止的允许王公勋贵大臣们兼并土地,让自耕农被迫变成佃农,这已然对大明的财政税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只可惜这其中的道理懂得人不多,或者即便是懂,也不愿改变。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波,张延龄一行十余人的车马在晌午时分抵达了位于京西三十里外的西山庄园。说是西山庄园,但其实这片庄园距离西山还有十余里,所辖的是方圆一千多顷的土地,其中包括了一座叫野狗岭的小山岭和一大片荒草纠结的荒草滩。
沿着尘土飞扬的泥石道路,一行车马抵达了位于野狗岭东侧的一座名叫赵家庄的村庄。赵家庄有百余户人家,原本都有自己的土地,但现在他们已经全部成为建昌候张延龄的西山庄园中的佃农。种的土地原本属于他们自己,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不得不交出土地沦为彻底的一无所有的无产者。
除了赵家庄,左近还有三座村庄中的百姓也都是如此,都是西山庄园的佃户。只是那几处村庄的住户人数少一些,赵家庄是最大的一处村庄。
黄四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在赵家庄中的西山庄园的孙管事,众人抵达村口的时候,身材胖硕的孙管事带着几名手下已经在村口大槐树下等候多时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众人下了车马往村中走去,村里的道路尘土飞扬,满地坑洼,旁边的房舍低矮破败,基本上都是土墙上盖着茅草。衣衫不整的孩童目光呆滞的站在路旁看着这一群衣着光鲜之人,杵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院子里木然的呆立着。天气炎热,村舍之中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败的臭味,令人难以忍受。
张延龄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他见识过贫困,但他没见过这么贫困的村落。由赵家庄可窥全貌一斑,整个大明朝的百姓生活的水准也不过如此。史书上说弘治一朝乃是中兴盛世,然而现在看来那中兴之光显然没有照到这些百姓身上,所谓的中兴怕也只是史学家的想象罢了。京畿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这些人为自己种地,却如此贫困,张延龄心中很是有些内疚。虽然这一切并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似乎已然脱不开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