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河县城在合河关以南35里,不算远。如果今天抓紧点的话,应该能在入夜前渡过蔚汾河,抵达县城。折嗣伦安排部将在合河津接应剩余人马,自己带着已渡河的千余人,与丘维道的部属一起,浩浩荡荡往县城而去。
申时,大队人马刚刚渡过蔚汾河,合河县那边便有侦骑而至,待问明情况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们县里不过数百兵,还都是战斗力不咋样的二流部队,面对岚州当之无愧的主力岢岚军,打心底里感到害怕,生怕他们攻来。现在好了,天德军、麟州军相继而至,岚、石兵乱指日而定,大伙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合河县内惊惶不安的李劭闻听侦骑回报后,同样喜不自胜,亲至渡口迎接,然后又把着丘维道、折嗣伦二人的手,一起回到了县衙治酒。
“丘监军,本使这观察使做得没甚意思啊。崔大帅授我以重任,节制岚、石二州各军,整备器械、粮草,挡贼南下之路。不意岢岚军乱,贾敬嗣被杀,赏赐不能平,本使也狼狈出奔,简直斯文扫地。罪过,罪过啊!”县衙内,李劭喝了几口酒,脸色有些涨红,一肚子苦水开始往外倒:“这些个武夫,贪财枉法,目中无人,朝廷依仗他们对抗叛军,可谓缘木求鱼。唉,不说了,喝酒!反正今遭已现了大丑,改日便回晋阳领罪,让招讨使另选贤能吧。”
“李观察何必如此灰心。岚州兵乱,这是谁也没想到的,算得什么大事?待回到晋阳,定有转圜容情之机,君勿忧也。”丘维道在一旁劝解道。因为折嗣伦及数位观察使僚佐在席,有些话他也不好细说。这李劭在晋阳的根脚可不浅,并不仅仅只是攀上了崔季康,可能还有其他很多不为人知的关系,丘维道也不是很能看得透。
折嗣伦作为武将,在一旁听得略有些尴尬。文官与监军吐槽兵乱,他能说什么?还不如默默喝酒。
“而今天德军既已南下,平灭乱军当不是问题。不过敢问丘监军,今后岚、石二州如何个守法?大同叛军骁勇善战,一旦南下,若无得力之军戍守,二州九县之地怕是要生灵涂炭啊。郝都将就没什么想法?”李劭看似有些醉眼朦胧,不过说出的话却直指核心,让丘维道也不得不细细思之。
事实上他最近也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丰州太小了,也太穷了,以前可能还觉得没什么,不过在进入河东地界后,跟着天德军捞取了点功劳,他的心思便如野草般长了出来。谁不想监军大镇、雄镇?谁愿意窝在一个穷困偏僻,还随时可能被人攻灭的弱藩小镇?
河东是不可能了,自己的人脉还没那样强劲。丘维道瞄准的目标是监军刚刚被杀的振武军,以及现监军即将告老回京的夏绥镇。本来大同军似乎也可以,但考虑到当地有很强的沙陀势力,即便这次李国昌父子败了,未来也难免再出事,连累他这个监军小命不保,故不考虑。振武、夏绥,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后者。
当然最近干爹给他来信,说河中镇去年兵乱,监军被杀。该镇辖河中府(原蒲州)、晋州、绛州、慈州和隰(xí)州,户口众多,较为富庶,兼有盐池之利,似乎也可以争取一下。不过河中是大镇,虽不如河东,可也比振武、夏绥要强,非立下大功不能为也,这可就要天德军给力点了。
郝振威,丘维道相信他是有野心的。可能他原本还想争一争天德军防御史的大位,但经历了过去的大半年后,丘维道不相信他眼皮子还那么浅,仍盯着丰州这个不过一州二县之地的小藩。周边各个方镇,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比天德军强?在这一点上,他俩其实是有共同利益的,完全可以合作嘛。郝振威负责带好兵打好仗,他丘监军负责钻营,打通行营乃至京城的关系,大家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基于这个思路,李劭这人就得抓紧了。他在行营内的职位不低,握有实权,即便这次因为岢岚军乱吃了挂落,但丘维道判断,没什么大事,他依然能活跃在行营之内。另外一点,他与崔季康关系不错,虽然崔大帅眼看着要给静乐县之败背锅了,但只要一天没走,那他一天就是招讨使,各种公文往来都要他点头,比如给朝廷奏捷的文书——武夫们拼却性命流血厮杀,可不能因为官面上没打通关节,而把这些功劳都付诸流水了!
“李观察果真慧眼如炬,郝都将的意思呢,想在岚、石二州就食。天德军是能战的,有这支强军在,李国昌父子当讨不到便宜。”丘维道也不讳言,直接和盘托出,反正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猜得到天德军的想法,不就是要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嘛。
折嗣伦听到这里,眉头一扬。他是麟州团练使,手底下的兵严格来说并不是朝廷正规军,而是所谓的土团乡夫。不过就他个人而言,对儿郎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自傲的,觉得不比很多经制军队差,比如那丢人现眼的遮虏军、岢岚军什么的。天德军强不强,他没亲眼见识过,想来是有点水平的,至于能否与折家军媲美,他不这么认为。不过他也不是雏儿了,当着酒桌上诸人的面,并不会加以反驳,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一席人吃了半个晚上的酒,以李、丘、折三人为主,其他人都是陪衬。值此兵荒马乱之际,不知道多少人食不果腹呢,但居于高位的人却能珍馐美食随便享用,这让在县衙外等了小半个晚上的邵树德极为感慨。
有了折家军相助,平定岚、石二州的兵乱,顺带守住这边应该不成问题。但当地百姓的境遇得到改善了吗?可能未必。这狗日的世道啊,几乎把全天下的人都裹挟了进去,所有人都在挣扎,都身不由己。平静、安稳的生活,真的就那么难以企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