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知道大景选贤历来都有科考和举廉两条途径,却从不知举廉这条路,早已成为了只为达官显贵敞开的捷径。
叶倾怀默了默,问道:“先生参加科考时,便已是如此了吗?”
陆宴尘嘴角泛起一个短促的苦笑,道:“臣参加科考的时候,此事早已是京中的不宣之秘,由来已久了。但那时的科考尚算公允,对于平民而言,也确实是唯一的一条天梯。”
“先生知道了这些,还能在科考文章中盛赞气节之士位卑未敢忘忧国之举,实在难得。”
陆宴尘的科考文章叶倾怀曾反复研读,可倒背如流。如今想到他竟知科考如此阴暗,却还能写出那样铿锵之字,叶倾怀不禁对他更多生出几分钦佩来。
陆宴尘摇了摇头:“臣赶考之时,并不知这些事由。也和陛下如今一样,以为朝廷选贤的大门对权贵与贫民是一视同仁的。臣也是在高中之后,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才从他的口中推测出了一二。后来为官久了,才慢慢明白了其中就里。”
陆宴尘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应当是陈阁老上门提亲时。陆宴尘说的含糊,但叶倾怀也能猜出个大概。约莫是陈阁老说亲的时候,许诺了陆宴尘一些便利之处,让他猜出了端倪。
叶倾怀于是想起了一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一个当年她也很好奇的问题。
陆宴尘当年是为何回拒了陈家的提亲。
“先生是因为这个,才推拒了陈府的婚事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陆宴尘抬眼看向叶倾怀,又道,“何况,臣从允州来到盛京,并不是为了娶妻安家而来。”
“那先生是为何而来?”
陆宴尘看着叶倾怀,目光像是一口倒映着流光的深井,掩藏着欲语还休的陈年往事。
叶倾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就在她以为陆宴尘要说出“我是为你而来”的狠话时,却见陆宴尘对她轻轻笑了笑,道:“臣为报恩而来,也为辅佐明君而来。”
他这后半句话不禁让叶倾怀联想到了顺平帝赏给他的那块金牌。
难道父皇对陆宴尘有什么恩情?
“先生不是允州人吗?怎么在盛京城中还有恩情要报?”叶倾怀问道。
陆宴尘忖了忖,道:“微臣虽是允州人,少年时却曾在盛京城中住过一年多。”
叶倾怀有些惊讶,此事她竟从来都不知道。
“那先生现在恩情已报了吗?”
陆宴尘合上眼,摇了摇头。
他不再说话,叶倾怀宽慰他道:“来日方长,先生不是常教导朕,凡事都不可急于求成么?”
陆宴尘睁开了眼,看着叶倾怀道:“可惜微臣的教导陛下并未听进去。”
师生二人两两相视,叶倾怀只觉得陆宴尘的眸色又变得深不见底了。
“陛下,齐大非偶。”
叶倾怀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陆宴尘说的是她立陈阁老的孙女为后一事。
“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叶倾怀并不想和陆宴尘讨论这个话题。
谁知陆宴尘却不依不饶地问道:“年前的时候,陛下不是和臣说道,不愿立后,是为了让陈家和顾家能够相互制衡。怎么才一个月过去,陛下的心意就转变得如此彻底了?”
叶倾怀哑口无言。
她自是不能将自己企图禅让皇位的计划全盘托出,但以陆宴尘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若是她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陆宴尘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思前想后,叶倾怀决定扯一个谎。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怪朕一时糊涂,看到那陈家小姐的画,一时间忘乎所以,深觉此生能得此知己便是死无憾矣。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如今想想,真是追悔莫及。”
叶倾怀捶胸顿足。
捶了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观察陆宴尘的反应。
只见陆宴尘正蹙着眉看着她,眼中满是怀疑。
“陛下见过陈阁老的孙女了?”
“没有。”叶倾怀摇头。
见陆宴尘仍怀疑地盯着自己,叶倾怀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朕真的挺喜欢她的。真的。”
说实话,叶倾怀确实颇为欣赏那姑娘的才情。
这次,陆宴尘似乎有些将信将疑了。
半晌,就在叶倾怀以为陆宴尘又要说教些什么的时候,却听他道:“陛下喜欢一个人,竟能如此收放自如吗?”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寂寂的,让叶倾怀没来由地想起亲贤殿里那支凌寒独自开的红梅来。